小夭回到家裏, 沒有如意料中那樣被劉小雲質問怎麽出去那麽久。因為家裏此時氣氛有些緊張，許奶奶跟劉小雲一個坐在餐桌邊，一個靠在廁所門口, 呈對峙之勢。

她下意識掃了一眼蘇遠緊閉的房門, 瞬間了然。

肯定是劉小雲質問兒子關於付曉薇的事情，而許奶奶在旁邊聽見又出來把付曉薇是縣太爺千金的事情給捅了出來, 家裏的兩個長輩在蘇遠戀愛對象這件事上嚴重分歧了。

“媽你在廁所門口站著幹什麽, 我好餓啊, 飯重新熱了嗎？”

劉小雲見女兒開門回來, 收了收臉上的不虞, 轉身去廚房把重新蒸熱的飯菜又擺出來。

路過奶奶旁邊的時候故意不去看她 ，一把年紀了，婆媳之間賭氣跟小孩子似的。

“我哥呢，扶他出來吃還是給他送進去啊？” 小夭裝作什麽都不懂，這件事她不會去插手去勸任何人，等蘇遠慢慢消化比較好。

“別管他，你先吃。”

劉小雲聲音悶悶的，顯然不打算在這件事情上讓步。

在她看來, 兒子雖然都高三了, 但也不靠學習考大學, 不是不可以談戀愛。她自認不是迂腐的家長, 但戀愛對象是縣長千金就不行。

現在的確不是舊社會了，但門當戶對這種傳承了千百年的東西總是有它的道理。

比如她自己，當初蘇家是農村出來的, 家境並不好，劉家卻一直是縣城裏的殷實之家。她非要不顧家人的阻撓嫁給蘇建民，兩個人婚後卻並不像預期中那麽甜甜美美。

以前劉小雲還不懂，現在時代在進步，她在單位裏期刊雜志看得多了，知道了一個新詞。

他們從根本上價值觀就不同！

之前在醫院她也看到了，那姑娘人的確標致，似乎也是和和氣氣的，但那語氣神態間瞧不起他們這些平民老百姓的感覺不要太明顯。

單看她穿的衣服腳上的鞋，再看看自己家兒子，不是埋汰蘇遠，劉小雲覺得兩個人就是不合適。

如果不趁早給掰開，以後吃虧受苦傷神傷心的還是自己兒子！

偏偏婆婆是個勢利眼，一見人家既富且貴就心眼兒開了，劉小雲很憋屈，剛剛不過是講了幾句道理就被對方哭嚎著給嗆了回來。

於是她也不說話了，反正兒子是她的，這事兒沒完！

小夭把她的堅定看在眼裏，默默安心，家裏有明白人就好。

許奶奶聽她說不管蘇遠就又激動起來，“你兒子你不管，我管！”

說完就去拿出個大碗舀了滿滿一個小山的飯，又抄起筷子在桌上的菜盤子裏大塊夾菜，直把碗都堆成了個大山頭才去敲蘇遠的門。

“小遠啊，是奶奶，快開門，給舀的都是你愛吃的！”

之前婆媳兩在蘇遠面前吵了起來，蘇遠煩悶，單腳跳起來把人轟出去門一拍直接反鎖了。

小夭沈默吃飯，眼皮都不撩一下，她直到以蘇遠那氣性，今晚肯定是說不吃就不吃的。

奶奶敲了半天，最終也無可奈何，嘴裏喃喃，“肯定是睡了，飯菜我給他罩起來，一會兒他餓了自己會起來吃。”

這是老太太自己在給自己找臺階下。

可惜一直到全家人都洗漱完熄燈各回各屋，蘇遠也沒出來。

小夭臨進屋前看看罩在餐桌上那碗飯菜，趁婆媳兩不在把飯又拿去竈上蒸了一回，端著回了自己房間。

前面也說了，蘇家兩兄妹的房間其實是一個房間隔出來的，中間窗戶都是一人一半。

有窗就意味著並不能徹底隔斷，小夭把碗筷放在窗臺上，貼著隔斷墻與窗欞之間的地方一塊厚泡沫給扯了下來，然後把碗順著窗臺推到那邊，又伸手過去敲了敲飯碗。

她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先是聽到單腳捶地的聲音，然後一雙大手伸過來，把碗端走了。

小夭聽著那邊狼吞虎咽的聲音嘴角勾起笑。

……

蘇遠腿上受傷被球隊批了兩個星期的假，順便還幫他給學校也請了假。正如醫生所說，他骨裂程度輕微，休息得好很快就能痊愈。

加上他又是個體格好的，只一周去覆查就被批準拆了石膏下地，又在家游手好閑了一周才重新恢覆訓練。

而後來關於蘇遠戀愛的事情在第二天許奶奶發現孫子半夜起來把飯菜吃了之後家裏面就誰也沒提，仿佛根本就沒發生過一樣。

但其實呢？

蘇遠被劉小雲半軟禁了。

首先，零花錢不是隨便能從抽屜裏拿的了，不僅如此，蘇遠平時參加比賽分的獎金以前劉小雲都是讓他自己花的，現在也全部趁他去學校的時候翻箱倒櫃搜出來全部沒收。

她還直接把錢存進了銀行，銀行本兒往蘇遠面前一扔，餘額多少清清楚楚，當媽的一分不摳你的，但密碼你也別想知道。

蘇遠被斷了經濟來源。

因為劉女士的想法，談戀愛能不花錢嗎？付曉薇再有錢也不會容忍自己男朋友喝瓶水都請不起吧？

其次，蘇遠被設了門禁。每天幾點以後不準出門，晚上幾點前必須回家。跟管小學生似的。

但這一點被蘇遠以絕食抗議回去了。

於是劉小雲又派了間諜小夭，每天下課負責去監視大哥，等大哥訓練完一起回家。

小夭樂得承擔這個任務，因為她也是假公濟私，利用可以晚歸家的時間不是在蘇遠他們訓練場邊“搔首弄姿”，就是在學校裏晃悠。

你說一個假小子老在人前晃悠幹什麽？那你就錯了。

時間就是個魔法師。

在小夭的刻意食補之下，頭發長勢特別給力，雖然距離長發披肩還有點距離，在學校裏也不被允許，但當冬天即將到來的時候她已經能用帶著蕾絲邊的發帶把頭發紮成一個俏皮的馬尾。

開學的時候是9月，如今轉眼已經快十二月，隨著天氣轉涼，小夭也名正言順地開始向劉小雲要求漸漸淘汰掉哥哥的舊衣服。

成為顛倒眾生的女人，當然是先從衣服開始。

於是除了因為女款校服那紅色實在是太醜小夭順其自然繼續穿蘇遠的舊衣服之外，其餘家當幾乎是趁著劉小雲“女兒終於開竅了”的熱情全部更換。

衣服總是在周末拉著劉小雲在縣城或者是去市裏淘早期開始出現的“廣貨”，她眼光好，總是能淘到便宜又時髦的好貨。

比如她開始在學校裏特別超前的穿起了用踩腳健美褲改出來的打底褲配上學院派厚毛百褶裙，上身是帶大領結的襯衣加小外套，讓英倫風狠狠地在這個小地方的小學校裏刮了一把。

小夭覺得，九十年代中學生的審美一下子提高了至少十年。

三個月來她每天放學都會去看蘇遠訓練，卻很少看到付曉薇，表面上似乎兩人關系漸漸淡了下來，但在她看不到的時候二人有沒有什麽就很難知道，畢竟他們還是同班同學，總是不可能不讓他們見面。

這邊雖然沒什麽進展，但周子岳那邊卻是已經被小夭勾得三迷五道了。

一個女孩子，以前兩年都沒見她天天來看哥哥打球，現在就跟教導主任每天準點出現在教室後門的玻璃窗前一樣守著訓練場。

除了是因為他，還能是什麽？

最重要的是，好好的她突然就轉性兒了，衣服一天一比一天好看，人也一天比一天俏麗。周子岳讀不進去正經書，但那個時候流行的連環畫小說什麽的卻是看了不少。

女為悅己者容，這麽明顯的道理他還是知道的。

唯一可惜的是對方太過害羞，每天訓練結束就躲在蘇遠後面，蘇遠又是個護犢子的，幾乎找不到機會單獨接觸。

周子岳最近不可避免的上火了。

而另一個男生也跟周子岳有著極其類似的想法。

付晨偶爾放學會在操場上打會兒球，也可能跟最近乖下來不那麽黏人的胡麗麗在學校找個地方散散步什麽的。

幾乎每次都能在學校某個地方碰到蘇遙。

而這個有意思的女人就一天一個樣兒，直朝著他曾經說過的那樣發展變化著。

付晨還記得很久以前在體育館那次開玩笑說要是她打扮成那天那樣的話，也許可以考慮讓她上自己的車……

這天放學，付晨本來已經要走，忽然想起他答應了今天要跟胡麗麗“約會”，心裏頓時煩躁，要不是沒有合適的下一任人選，他早就把人踹了。

拽起沒幾本書的書包隨意掛在肩頭就單手抄在褲兜裏朝小操場走。

正好今天校隊的人沒在室內球場而是被拉出來在已經發涼的空氣裏操練跑圈兒。

小夭當然也在，她書包丟在地上，人正坐在一副雙杠上面，兩條穿著深色打底褲的腿悠閑地晃著，顯得又細又長。

她身上穿了一條到膝蓋的冬款連衣裙，因為高高坐著的姿勢裙擺極富質感地垂在膝蓋上，站得近了能若隱若現看到她裙底打底褲包裹出的完美腿型。

付晨跟胡麗麗約的地方離那副雙杠不遠，從走進操場開始他的視線就沒從小夭身上挪開過。

“晨哥？”

胡麗麗順著他的視線當然看到了雙杠上愜意舒展的小夭，原本她還挺喜歡蘇遙的，但對方像是被鬼上身了似的，這個學期從開學起就完全變了。

當可以給你長面子的假小子變成了可能跟你搶男人的大美女，任何女人都會有危機感，朋友自然是當不成的，她也不想把關系搞僵，於是自覺地就保持了距離。

但最近大家都在說初中部之前一直沒有公認的校花，現在終於出現了優秀候選人之類的話。胡麗麗危機感更盛。

因為她那個男朋友從來都是往高處看的，如果新冒出來個校花，也許很快自己就會被踹掉。

付晨聽見她的聲音收回視線，“找我什麽事。”

胡麗麗臉色一沈，什麽叫找你什麽事？她很想戳著付晨的胸口說我們是出來約會的！但又沒那個底氣，在付晨面前她從來都是弱勢的一方。

現在男朋友問有什麽事，她知道如果不說出什麽事來，他很可能會轉身就走。

“那個，上次你說要帶我去參加什麽派對，下次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想去的。” 胡麗麗電光火石間想到一個借口。

她跟付晨談戀愛除了剛開始的時候對方有點興趣會跟她親親摸摸，之後就非常冷淡。

只有一次見面的時候付晨心情很好，情緒也很嗨的樣子，抱著她摸著她的脖子問她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兒。付晨如果說“出去玩兒”，那就是要去校園外的世界，胡麗麗是知道的。

當時她有些膽怯就拒絕了，這次舊話重提，算是她對這段關系最後的掙紮了吧。

付晨倒是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提起這個，眼神晦暗不明地閃了閃，最終竟然泛起笑意。

“好啊，正好我生日快到了，也不用‘出去玩兒’，下周末我們全家除了我都要回老家辦事，請幾個好朋友在我家聚聚吧。”

胡麗麗眼神一亮，有些難以置信，更多的是受寵若驚！

那可是付晨的家，她從來沒去過！

據說縣長家有好幾處，但最大的是在城裏的一棟獨立帶院兒的小別墅，要請人去家裏玩兒，肯定是去那裏沒錯了。

但隨即就聽他接著說：“你也可以叫上幾個朋友，上次不是看你跟那個蘇遙很熟，把她也叫上吧。”

付晨說得非常自然，仿佛真的就是隨意提起似的。

胡麗麗一顆心卻是沈到了谷底。

竟然是為了她？！

不過她還能說什麽呢，如果現在拒絕，就跟直接提分手沒什麽區別了。

“沒別的事我先走了，下周末的事情我會再通知你。” 付晨說完就想走，因為再站在這裏他感覺自己會控制不住往雙杠那邊走。

胡麗麗眼淚都快出來了，正想等男人轉身就悄悄擦眼淚，但卻發現付晨並沒有立即走人。

眼睛迷蒙著看過去，發現付晨其實腳下已經轉向了，但身體還朝這邊扭著，視線盯住雙杠那邊，眉心緊蹙，一臉陰鷙。

她悄悄轉過視線，看到校隊那邊應該是中場休息，副隊長周子岳喘著粗氣叉腰站在雙杠下面，滿臉殷勤的笑容正仰著頭跟蘇遙在說著什麽。

而蘇遙也是一直勾著嘴角……

那畫面在胡麗麗看來還真是郎才女貌格外浪漫又登對。

但在付晨看來卻怎麽看怎麽刺眼。

“周子岳？”

他嘴裏喃喃自語，這個人他當然認識，也是付曉薇的同學，那次蘇遠受傷就是他打電話到家裏來通知付曉薇的。

跟這個姐姐相關的人和事怎麽都這麽煩人呢？

付晨從小就不喜歡付曉薇。

付夫人明明是他的親生母親，從小卻對這個丈夫前妻的女兒比對他還好。那晚在醫院他聽見姓陳的那個醫生一口一個“你媽媽”，付曉薇一口一個“我媽”，他都快吐了！

但明面上又必須裝出姐弟和睦的樣子，這讓他心裏更加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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